1-1奇妙診所的神秘來客

 

週末午後,陽光正好。
城市被鍍上一層活力,到處散發著勃勃生機。
街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年輕的姑娘悠閒地挽著男朋友的手穿梭在各種專賣店之間,而孩子則纏著父母要購買各種新款公仔,老夫妻攜手穿過斑馬線,對面魚蛋攤上的小販熱情地叫賣新研發的麻辣咖喱魚丸。
然而這樣美好的週末,年輕的女心理醫生卻不得不留在診所繼續工作,聽著躺在安睡椅上的病人用那不大流利的中文絮絮地傾訴著:「莫顏,妳說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我只不過是在演出而已,大庭廣眾之下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簡直就是施暴……我……要抗議。」
是啊,這看似平靜的城市,著實潛藏著各種奇妙危機。
被稱為莫顏的女醫生轉過臉去,透過二百七十度全景玻璃窗看著街上的奇妙景象。
被男孩牽著手的姑娘不小心從超短短裙下露出了一條長貂尾,歡歡喜喜抱著新款變形金剛的男孩晃動著尖尖的耳朵,而攜手走過馬路的老夫婦相識而笑的時候,露出缺了一顆獠牙的門牙。最後是叫賣麻辣魚丸的小販,如果沒有那麼多隻章魚手的話,估計會忙不過來吧!
但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
自從接管了這間名為「魅都」的心理診所之後,所謂的世界真奇妙就這樣展開了。雖然預約的客人並不多,但其中一半的光顧者都不是人類。
比如眼前這位一頭紅髮全身鉚釘的日本視覺系搖滾歌手,實際上就是一隻修行千年甚至更長久的九尾狐。望著那從安睡椅上掉下來的紅尾巴,莫顏抬手將那條尾巴塞進少年的牛仔褲裡。
「哦,謝謝。」少年掖好尾巴,接過女醫生遞來的餐巾紙擤了擤鼻涕,才繼續說:「噢,我真是快要瘋了,這已經是第七十八次了……妳說我需要吃些什麼藥來平復一下情緒呢?」
「浩爾,我想你只是需要發發牢騷而已,而河村大概也已經聽夠你的牢騷了。」莫顏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打開電腦翻看病例說:「這一個禮拜你已經來了三次了。雖然我不介意你送錢上門,但是你的經紀人會不會覺得壓力太大了一點兒?」
「河村才不會介意。」名叫浩爾的九尾狐嘟囔著。
那倒好,反正賺妖怪的錢還是賺普通人的錢對莫顏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最重要是有錢可賺,並且利潤能夠繼續維持診所的日常經營和支出。
莫顏轉身從冰箱裡取出一盤蘋果道:「我有時候真是佩服經紀人對你的寬容,你為什麼不學學河村?只是被抱一下,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有什麼關係,我可是賣藝不賣身。」
「也許人家只是在表達對你的喜愛,就比如在美國,連接吻都只是一種禮節。」莫顏將蘋果遞給浩爾,少年抓起一個蘋果用力咬下去,含著滿嘴果汁道:「所以,我最討厭那些假洋鬼子了。」
莫顏微笑著放下果盤。
蘋果——這種看似普通且並不昂貴的水果,同某種廉價的豆製品一樣可以作為捕捉九尾獸的誘餌,或是安撫其情緒的良藥。
雖然大部分人類覺得妖獸十足可怕,但是對於專業人員來說,制服牠們所需要的工具卻實在是相當普通,甚至隨處可見。比如紫外線十五以上的陽光,藥店裡的雄黃,純銀製器,或者廟門口四處可以買到的廉價黃符,甚至菜市場上十塊錢一斤的生蒜。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晚上你不是還有記者招待會嗎?」莫顏起身拿起少年的外套遞過去,伸手撫摸了一下九尾獸那一頭櫻木花道似的標誌性紅髮。
確定讀取到的少年的思緒片斷中再沒有怨憤的雜念,今日的工作才算完全結束。
「對了,下次開演唱會的時候,記得讓警衛把安全線周邊設得寬一點,這樣就不會再有歌迷輕易衝上舞臺吻你,甚至……施暴了。」莫顏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診療室的門。

 

 

LED螢幕的樓層指示燈停在二十三樓,金屬電梯門左右滑開,玻璃影壁上的藍色大理石雕刻花紋像是布幕後的背景圖案那樣清晰地展露出來,映襯著若隱若現的水晶字樣。
這裡是——魅都心理諮詢事務所。
年輕男子跨出電梯走至影壁前的接待處,朝正在認真整理病人檔案的秘書小姐說道:「麻煩妳,我找莫醫生。」
被這充滿磁性的男聲吸引,助理兼接待的丁柔緩緩抬起視線。
先是看見那隻出現在黑色大理石檯面上筋絡分明的手。隨即再將目光向上抬高三十度,看見的卻是一張和那隻手極不相稱的臉孔,所有由那漂亮修長手指帶來的美麗幻想在這一瞬間坍塌毀滅。
——這個看不出具體年齡的男人,下巴上還殘留幾天沒刮的鬍喳,頭髮凌亂地堆在腦袋上,瀏海遮去了大半的臉孔,衣服看起來像是在十幾年前的舊貨市場裡搶來的,說他是好不容易從古墓爬來這裡,丁柔也會相信。
但是這樣的流浪漢是怎麼從一樓大廳爬上二十三樓來的,每個月昂貴得不像話的物業管理費都用到哪裡去了?因為這個流浪漢,丁柔對這棟佇立在繁華的市中心,號稱甲級豪華辦公樓的印象分一下子打了個對折,不,三折。
流浪漢忽視丁柔的表情變化,轉九十度角,望向左手邊接待區橘紅色沙發上那個正在看《娛樂快報》的戴眼鏡男子。
似乎感應到流浪漢的目光,男子此刻也將遮擋臉部的報紙放了下來,那對漂亮的深藍色瞳孔透著誘人的迷人光芒。
兩個男人目光相交的瞬間,微不可查地擦出了些許火花。伴隨著「劈啪」一聲細微的類似爆米花爆炸的聲音,掛著診療室門牌的玻璃門打開了。
穿職業套裝的女醫生和全身打滿鉚釘的十六歲搖滾系美少年並肩走了出來,女醫生還在溫柔的叮囑:「……記得我說的那些,另外每日的處方藥要按時定量。」
「謝謝妳,莫醫生。」河村起身攬過浩爾,微微笑了一下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看來妳還有別的預約。」河村說著,將目光移向站在接待處的男子。
莫顏這才注意到接待處前的不速客。
與其說是感到驚訝,倒不如說是奇怪。因為今日的臨時預約除了浩爾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她想起來再要同河村說聲再見的時候,河村和浩爾的身影卻逐漸消失在電梯門的夾縫中。
莫顏看了看秘書丁柔疑惑地道:「是新預約的病人嗎?」
「應該不是。」丁柔飛快地翻著預約單說:「那位客人臨時取消了預約。」
「對不起,我不是病人。」對方答道:「但我有事找莫醫生,」他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更正道:「是——莫非醫生。」
莫顏微微一怔。
接手診所半年來,這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起母親的名字。
也許這個人知道母親的下落?
他是誰?
從氣場來看,並不是普通人類。
就在莫顏上下左右地打量這位陌生來客的同時,對方也同樣在仔細打量一身職業裝,面孔端麗的年輕心理醫生——當然,前提是他的頭髮沒有完全把眼睛遮住的話。
「請問,原來的那位莫醫生呢?」
「請進來再說吧。」莫顏打開診療室的門,向丁柔說:「妳先下班吧。」

 

 

關上辦公室的門,莫顏轉身看沙發上的不速客。
「你找我母親是有什麼事?」
對方正低頭點燃一支菸,聽到這裡撥弄打火機的手一滑,蹦出的火星轉瞬即逝。他抬起頭來看向眼前人道:「妳說妳是莫非的——女兒?」
「貨真價實。」她倒了兩杯咖啡送到茶几上,回到沙發旁坐下,伸手摘下男子手中的香菸道:「對不起,這裡不能吸煙。」順手將香菸扔進了垃圾桶。
雖然還不清楚來歷,但敏銳的第七感告訴她眼前這個人不尋常。雖然在這間診所裡出現妖怪甚至魔物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氣場能量這麼高的人,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麼,現在這間診所是有妳來接管嗎?」
「有問題嗎?」
「問題?」對方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說:「問題是妳怎麼接管的呢?」
雖然已經可以確定對方不是普通的人類,但莫顏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你是員警嗎?」
「員警?」對方笑了笑說:「我看起來像那麼無能嗎?」
確實不太像,但一時間也無法確定這個人的來歷。莫顏警覺地看著對方,對方也不再追問,只是說:「看來妳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接管這間危險的診所,妳的膽子還真是大。」
「如果不是員警的話,我不需要向你交代這些吧。」
「那倒是。」流浪漢揚起嘴角,起身道:「看來是我們找錯地方了,打擾妳了,我們該走了。」流浪漢起身走至門口,呼喚自己還蹲在沙發邊的同伴道:「阿徹,走了。」
這隻名叫阿徹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終於緩緩起身,雖然剛才莫顏就已經注意到這隻巨大的雪橇犬,但老實說,在牠站起來之前,莫顏真的沒有想到一隻狗居然可以這樣巨大。但很可能牠並不是一條狗。
尤其是當牠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看了莫顏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偏了偏腦袋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阿徹,很高興見到妳。」
由此莫顏確定——牠絕對不是一隻普通的雪橇犬。
但是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1-2 午夜來訪的吸血鬼

 

夜幕低垂,莫顏駕駛著她那輛寶藍色跑車回到了遠離市中心的住宅社區。週末也要加班的日子實在讓人疲憊不堪,她拿起副駕駛座上的手提包,按下車鎖,搭乘二號電梯至二號公寓十九樓。
電梯門一打開,濃重的香水味立刻撲鼻而來。
莫顏緩步走出電梯,看到A座門口有位陌生的客人。
這位打扮得體的年輕紳士恐怕就是香味來源。
他穿著黑色西裝打紅色領帶,雖然有著一頭純黑的頭髮,五官卻明顯帶有英國貴族風範,深茶色的眼珠閃爍著一股奇異的魅力,可以令任何一個意志不堅定的女性迅速墜入愛河。
看到莫顏的出現,陌生男子立刻表現出了一位成熟紳士應有的風度和優雅。
「請問,您就是住在這裡的莫醫生嗎?」
莫顏疑惑地點點頭,對方立刻介紹道:「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我叫李約克,本來是預約了今天下午要到診所,但是很抱歉,因為臨時有事,所以取消了預約,但又有比較緊急的情況,所以不得不深夜打擾。」
——想起來了。
莫顏稍稍放鬆了一些警戒,雖然看起來病人不像是有什麼緊急情況,但精神病這種症狀,如果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話也不用去魅都診所了。
「不好意思,雖然您說有特殊情況,但是現在實在太晚了,而且我一般不在家裡看診。方便的話,可以明天再說嗎?」
「啊……不是那個。其實今天完全是屬於私人的拜訪。事實上,我和您的母親是故交,這次本來是想要再見一見莫醫生,但是聽說她失蹤了,現在接管診所的又是莫醫生的女兒,所以我今天是特地來拜訪您的。」
「我母親?」莫顏摸鑰匙的手微微一頓,「你認識我媽媽嗎?」
「我們有過不少的合作,」紳士補充道:「而且都很愉快。」
「那麼,請進來再說吧。」不想待在冷風中煎熬的女醫生,寧可選擇冒險讓陌生客人入內,也不願意再繼續接受內科醫生的藥片和針劑了。

 

 

守候在住宅社區外的流浪漢用力吸了最後一口菸,將菸蒂往隨身的菸盒內撳滅,便抬頭看著對街社區二號樓那剛剛亮起燈光的十九層A座的窗戶。
他是一個正在追蹤目標獵物的獵魔人。但是在獵物沒有犯罪行動之前,即使身為獵魔人也不能採取任何的行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初秋的夜晚真有點寒意逼人。
年輕的流浪漢更用力地裹緊了外套。
街上的水溝蓋子邊上,正有一群小精魅路過。一隻洋蔥大小的焰魔因為腿短腳笨而落在夥伴們後面,卻正好被男子順手抓起裝進了風衣口袋。可憐的小傢伙正打算歡天喜地趕著回家喝媽媽燉的乾柴濃血湯,卻就這樣毫無徵兆被取來當現成的暖手工具。
流浪漢百無聊賴地暖著手,偶爾抬頭看看對街二號公寓樓上亮著燈的十九樓A座的窗戶。
雖然,他沒有如預期般在聯絡站找到線索,但幸運的是他很快找到了他追蹤的獵物,並且此刻已經可以確認他的追蹤目標是走進了那間公寓。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住宅社區二號公寓樓十九樓A座的廚房裡,莫顏正為客人沖泡即溶咖啡。雖然入住已有一段時間,但繁忙的工作令她根本無暇打理這間兩房的屋子。
「真是對不起,家裡還沒有來得及準備什麼。」莫顏端著即溶咖啡走出來,將其中一杯遞給坐在沙發上的客人。
「沒關係,喝什麼飲料對我來說都一樣。」客人很禮貌。
莫顏在客人身側的絨布沙發上坐下,好奇地打量這位陌生來客。
「您說您是我母親的朋友?」
「說是朋友的話,也可以。但確切地說我們只是有過多次的合作,我也曾經是妳們診所的常客。」名叫李約克的男子將喝了一口的即溶咖啡放在透明玻璃茶几上,從口袋裡掏出純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反折了一下放回口袋,「不過我並不是病人。」
莫顏低了低頭道:「不是病人?」
「確切地說,是合作者。」李約克歪著腦袋看著眼前的女子道:「不過很奇怪,我認識莫醫生這麼久從沒聽說莫醫生有一個像妳這麼大的女兒啊?」
不奇怪。莫顏心裡想。在母親失蹤後的一年多裡,警方也沒有聯繫上她,直到她回到S城才得知了母親失蹤的消息,主動找上員警時,員警對於她的出現也感到很詫異。
「事實上,我很小的時候就跟媽媽分開了,這麼多年來我也沒有她的消息。」她端起咖啡,「至於她失蹤的事,我也是回到這裡才剛剛知道。」
「哦。」李約克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杯道:「可是,我聽說妳接管了莫非醫生的那間診所,我還以為是她託管給妳的呢?」
不是。
莫顏心裡想:這件事說起來也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在她回到S城的第一個星期,就莫名其妙地從信箱裡接到了一封沒有郵戳也沒有寄件人的手寫信。信上希望她接管母親曾經就職的「魅都」心理診所,而蠟封的烙印是一個大大「S」,古老而神秘的方式,也是引起莫顏興趣的一個原因。
莫顏回頭看了看書房,那封信到現在還收在抽屜裡。她想那也許是和母親失蹤有關的線索,就和那間名叫「魅都」的心理診所一樣,也許可以幫她尋回失蹤的母親。
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願意接管那間稀奇古怪的診所。
「沒有,我想沒見到她的時間應該比你還長。」莫顏笑了一笑,四歲就被拋棄的事實,無論如何沒有辦法在陌生人面前輕易說出口。她放下咖啡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既然沒有戶籍登記,你又怎麼知道我就是莫非的女兒呢?」
「味道,妳的味道。」
李約克吸了吸鼻子,可是他看起來並不像女醫生一樣得了重感冒。
多麼奇怪的表現,就好像她是他的獵物。
「哦,親愛的。」下一秒,李約克那優雅的唇型顯現出奇異的弧度:「忘了跟妳介紹我的工作性質,雖然偶爾也會替某個組織效勞,但大部分時間,我只為金錢工作。還有,為我自己。」
那深不見底的茶褐色眼眸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比如今天,雖然我其實是接受了委託人的訂金。但是親愛的,妳看起來真是……」
李約克歪著腦袋,以某種犬類特有的可愛表情審視了莫顏一會兒,慢慢將揉搓著雙手,露出奇怪卻又有趣的表情。
「美味。」
莫顏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疏忽。
雖然她不是專業人士,但是憑藉她超乎常人的五感,她從未錯認過任何一個吸血鬼。莫顏吸了吸鼻子,實在是東西半球溫差太大,這該死的感冒令她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麻痹遲鈍。
對座客人的身體正在燈光下發生奇異的變化——茶褐色的雙眼炙熱地燃燒起來,燒成了焦糖一般的豔紅色,原本纖薄溫和的唇變得異常纖薄小巧,甚至遮不住唇側的獠牙。
當一切恢復靜止後,那位名叫李約克的優雅客人徹底消失了,莫顏驚恐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隻純正的英國吸血鬼——雖然也很英俊——卻不太優雅地舔著舌頭望向面前的女士。
吸血鬼先生揉搓著雙手道:「原諒我的冒昧,雖然我知道還有正事要做,但是親愛的,妳看起來實在是太誘人了,也許真的會在妳身上發生奇蹟也說不定。」

 

 

空氣一瞬間凝結了,出現了窒息般的安靜。
一聲竭力的尖叫突然穿透了十九層公寓陽臺的玻璃,以遠超過自由落體的速度,狠狠地撞進那正站在便利店門口靠著小焰魔取暖的傢伙耳裡。
就是那裡!
終於行動了嗎?
男子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接著一道白色光影橫貫過天空。一秒後,社區門口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安靜,秋風掃過滿是落葉的人行道,四周已是空無一人。

 

 

迅速惡化的重感冒使得莫顏連呼吸都感到困難,雖然她知道只要找到銀器或是大蒜就可以制服這隻吸血鬼,但,此刻這個家的冰箱裡,連過期的牛奶都沒有。
「別過來!」第一時間想到的抵抗方法,就是這樣。
莫顏抓起花瓶裡的遮陽傘撐開——但其實這把價值不菲的遮陽傘既沒有塗抹大蒜汁也並不是純銀製造,所以那薄薄的、華麗的藍色蕾絲傘面在她和吸血鬼之間,其實只是形成了一道毫無實質作用的視覺屏障而已,對於我們這位深夜捕食者來說,毫無威脅性可言。
「噢,美麗的女士,妳看現在才剛剛……」吸血鬼深紅色的眼珠在巨大的白色眼眶中轉了一圈,鎖定在莫顏身後白色壁紙上的水晶掛鐘上,「凌晨一點二十五分二十三秒。以這個季節來看,根據天氣預報,離日出的時間至少還有三小時二十六分四十二秒。」
他微微朝前挪動了一步,繼續說:「而且親愛的,妳應該知道血統純正的吸血鬼除了陽光和銀器以外,並不懼怕子彈、刀槍或者陽傘。」
他流連地看了一眼女心理醫生從襯衫領口中顯露出來的修長白皙脖頸,鮮紅的舌頭順著牙齒的縫隙伸了出來,一滴透明的液體極不雅觀地順著他的嘴角滴落在華麗的波西米亞地毯上。
「別過來。」女醫生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與此同時,陽臺玻璃上裂開了一條縫。
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簡直像在充滿了一氧化碳的屋子裡投入了一顆菸蒂。
裂縫像無數條銀鬚蟲分佈在玻璃上,瞬間將整塊玻璃劃分成數不清的細小玻璃彈珠。最後隨著「嘭」的一聲巨響,玻璃雨花般四散在空氣中。
一道綠色的閃電帶著白色尾光穿過玻璃雨,挾著巨大的慣性衝力,撞向了吸血鬼那件嶄新的黑色防雨、防風、防紫外線的特製斗篷。
沙發下的那張波西米亞地毯終於經不住這樣巨大的衝擊力,伴著巨大的緩衝力,痛苦地被擠在了牆角。不消片刻,闖入者已將吸血鬼制服。
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中,莫顏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打陽臺從天而降的闖入者,正是今天下午在診所裡被誤以為是病人的那個「流浪漢」。
「離日出的時間還有,」流浪漢抬起頭掃了一眼牆上的水晶掛鐘:「三個小時……」
「是三小時二十五分十一秒。」吸血鬼對自己的懷錶經過這樣巨大的撞擊還依舊準確表示滿意,叮一聲扣緊錶蓋放回懷中。
「謝謝提醒,不過最近天氣預報總是不太準,說不定會提前一小時或者兩小時也不一定。」流浪漢按住吸血鬼的腦袋,蓬亂的頭髮下是犀利無比的眼睛。「不想以最英俊的殘疾人吸血鬼入選本年度妖精排行榜的話,最好還是坦白一點。」
「穆青,」吸血鬼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青白,「像我這樣遵紀守法的吸血鬼,你無權緝捕或者扣押我,更無權對我施以暴力。我可以反過來告你毆打良好妖民……」
「遵紀守法?」流浪漢用力一提,吸血鬼的雙腳離開了地面,背脊撞上了牆壁。
「作為業內消息最靈通,手段最卑鄙,品行最無良,行事最不講道義的狗仔吸血鬼,你說我用什麼罪名起訴你比較好。或者,可以用意圖殘害十七個未成年少女並且吸食她們的血液未遂,作為最新罪名來起訴你?」
吸血鬼叫喊起來:「你也說了是『未遂』不是嗎?而且你知道那個……是我們家族的恥辱,我一直不願意提它……」吸血鬼警覺地看了看一旁的女醫生,然後謹慎地壓低了聲音道:「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祖先不幸發生了某種細胞變異,從此不再是真正的吸血鬼,並且懼怕鮮血。哦——」
他捂住臉尖叫起來。
「這真是讓人感到羞恥。所以你看,我的主食除了櫻桃汁、番茄汁、蔬菜汁之外,只有胡蘿蔔。」說話的同時,名為李約克的吸血鬼已經從斗篷底下拔出了一根巨大無比的胡蘿蔔作為證據。
「啊哈。」流浪漢附和著點頭,道:「可是我也知道,如果吸食了某些特殊的血液,並且同時施加某種魔法咒語的話,你便可以重新回歸你的光榮家族。而且你也一直很希望回歸,是不是這樣,李約克先生?」
說話間,名叫穆青的流浪漢已經再從吸血鬼的斗篷下抽出一張符咒。
「啊,你看,誤會,這絕對是誤會。」吸血鬼陪著笑臉道:「其實我只是以一位老朋友的身分來看望一下莫醫生的女兒,而且,到現在為止什麼也沒有發生不是嗎?中國人不是有句古話嘛──好像是什麼不轉什麼轉,我想我們以後還有合作的可能,你應該對我友好一點。」
流浪漢冷笑:「合作?跟你?」
「是啊,比如說你今天來這裡找我,難道不是因為想打聽那東西的下落嗎?」察覺對方有一絲動容,吸血鬼笑了笑說:「不如你開個價,看我是不是願意把消息賣給你?」
這位擅闖民宅的流浪漢以不屑的微笑回絕了吸血鬼的提議,一把揪起那黑色斗篷的領口部分:「我今天來到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你抓起來送進深海大獄。」
「哦,不。」吸血鬼捂著臉哭泣起來:「你要就這樣斷送我這個青年的大好前途嗎?好吧,我免費告訴你那東西的下落,作為交換你放我走,哦,不,那樣你太賺了。至少應該給我一些跑腿費,要知道我搜集消息也是很花成本欸。」
「是嗎?」流浪漢伸手在風衣口袋裡胡亂地掏了一陣,摸出了一顆洋蔥。吸血鬼的表情僵在半空,蒼白的嘴角不斷地抽搐,目光彷彿被急凍的冰柱一樣停留在穆青舉起的右手上。
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吸血鬼還怕洋蔥。
然而,漸漸地莫顏看清楚那並不是一顆洋蔥,而是一顆長得像極了洋蔥的小焰魔。小焰魔被流浪漢抓在手中,同樣也驚恐地張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
吸血鬼驚呼一聲,使出渾身力氣掙脫了穆青的手,箭一般衝向陽臺。獵魔人輕鬆抬手拽住他披風一角,不緊不慢地道:「不是要跟我談條件嗎?」
吸血鬼此刻看起來更像一隻翅膀被釘在牆上的大蝙蝠在做跑步機運動,而且做得非常認真賣力。
「好吧,你打算出多少錢買這個消息。一千,五百,一百……噢,好吧,這次讓你賺了。讓那小子離我遠一點!」小小的洋蔥狀火苗愈逼愈近,吸血鬼加快腳下踩踏腳踏車動作的頻率,嚎啕大喊:「我的確看到過一隻九尾獸戴著它在新衣街出現過,我只知道這麼多……哦,求你了,快把這該死的小傢伙拿開!」
「九尾獸?」流浪漢緩緩揚起眉毛。
「是是是,一隻不男不女的九尾獸。」吸血鬼帶著哭腔高喊,同時抽風一樣地加速度原地奔跑,「穆青,放了我!你知道我大部分的時候,是遵紀守法的……」
隨著一聲類似爆炸帶來的高分貝巨響,吸血鬼以火箭發射的速度,像是離弦長箭般地射了出去,整個二號公寓樓隨之稍稍震動了一下。
高速奔跑的吸血鬼失去控制地撞上了對座公寓三十九層的鋼筋混凝土外牆,呈肉餅狀貼上了建築外壁,看似一幅非常逼真的英倫吸血鬼立體塗鴉。然而幾秒鐘後,這幅立體塗鴉因為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重量,而開始以自由落體速度下落。
流浪漢空蕩蕩的右手高舉在空中,淡淡地說:「我已經放開了。」說完用力抖去身上殘留的吸血鬼的氣味,朝著陽臺上的同伴說:「走吧,阿徹。」
在那一地碎玻璃的陽臺上,站著他的巨大獵犬。
「等一下。」一直保持沉默充當移動布景的女醫生終於忍無可忍地一把拽住了流浪漢的後頸領口道:「大半夜擅闖民宅,撞壞人家陽臺玻璃,並且把家裡弄得一團糟之後,就想這樣溜之大吉嗎?」
「喂,」流浪漢反手抓住莫顏的手道:「對於大半夜幫妳趕走吸血鬼,救妳一命,並且完全沒有向妳收取任何費用的救命恩人,妳就是這個態度嗎?」
「等等。」那隻名為阿徹的雪橇犬這時候終於緩緩地走進了房間,「你們兩個就算扯平了好嘛。」雪橇犬以一種調委會阿姨的調停態度說道:「碎掉的玻璃我會幫妳修好的,另外,可不可以借妳的浴室一用?」
「浴室?」莫顏狐疑地打量著那隻會說話的狗。
站在一地破碎的玻璃上的雪橇犬抬起頭來,牠的額頭上有一顆隱隱閃亮的六芒星銀斑——雖然一般人看不到,但很顯然牠肯定不是一條狗應該有的標記。
「確切地說,是借給這個傢伙用。這傢伙一路從埃及趕過來真是風塵……」阿徹認真思索著說:「嗯,是風塵堆堆?風塵鼓鼓?……反正妳能借個浴室讓他在這兒洗個澡嗎?我實在沒有辦法忍受和一個這麼不愛整潔的人走在馬路上。」
「阿徹——既然你現在看起來像是一條狗,就應該做出一隻狗應有的舉動。」名叫穆青的獵魔人低吼道:「這世界上沒有會嫌棄搭檔骯髒的狗。」
「我可不是一隻狗。」阿徹歪著腦袋態度平靜地反駁。
「二位,」莫顏鬆開了抓著穆青的手,抬手指了指一地的碎玻璃說:「在你們有空吵架之前,能不能先幫我把玻璃修好?另外,作為借用浴室的酬勞,我也很想向你們求證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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