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巷再遇呆書生

 

    暮煙嫋嫋,空氣中彷彿飄著米香,坊巷裡婦人喚兒歸去的聲音也在渲染著晚餐的氣氛。

  范輕波看到幾個貪玩不願回家的孩子躲在樹後,朝她又是眨眼又是呶嘴,心領神會,衝他們點頭微笑,然後負手走開。途遇兩位婦人,主動上前告知幾位頑童的藏身之處。

  聽到身後響起一陣吱哇亂叫,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原本沮喪的雙肩也再現生機。

  報復社會果然是治癒消極情緒的良藥啊。

  她收拾好心情,復又大搖大擺穿街過巷,視路人的指指點點如無物。而當周圍的竊竊私語漸漸消失,愈來愈多的人與她打招呼時,她就知道,她住的地方──青墨坊到了。

  「喲,小范會情郎回來啦?」

  「哎,小范,妳怎麼這麼早回來?就沒找個客棧溫存一番?」

  范輕波笑容滿面,拱手一一作答。「見笑,見笑。」「客氣,客氣。」

  早兩年她還會極力澄清,但在發現街坊鄰居對自己意淫腦補的「事實真相」的堅持程度與周子策對求婚的堅持程度不相上下後,她就放棄解釋了。

  「喲,小范妳還活著呐?妳家小小范蹲門口拍大腿捶胸口撞牆頭的,哭嚎得那叫一個地動山搖鬼泣神驚,我還以為妳真讓愛慕小霸王的那群小姐姑娘們請人砍了呢。」

  五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捏著她的臉這樣說著。

  她的眼皮開始狂跳,乾笑道:「這小子又犯病了?五姊妳別理他,習慣就好。」視線轉了一周,又問:「皮蛋他們呢?」

  皮蛋是五姊的孩子,連同青墨坊的其他同齡小孩兒們,由於出身三教九流兼之頑劣不堪,沒有一個私塾願意收。范輕波來了之後,就充起孩子王,每天下班回來都教他們認字識數。

眼下上課時間到了,這幫調皮搗蛋鬼不知又跑哪裡去了。

  

  五姊聞言誇張地笑了起來,那叫一個春風滿面容光煥發,「哦呵呵,都忘了跟妳說了,咱青墨坊來了個秀才,要開私塾,說是三文也好五文也好束脩隨意!以後就不用老麻煩妳了哈哈哈!」

  范輕波慢吞吞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五姊,新來的秀才餵妳吃春藥啦?」

  五姊瞪了她一眼,隨即又控制不住衝她甩了甩手絹,「哦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中邪一般,扭著身子扶著髻走遠了。

  抱歉,說錯了,瞧五姊那神情,分明是她比較想給秀才下春藥。

  搖搖頭,想到家中那小子犯起病來無人能擋的鬼樣,她加快了腳步往回走。經過一個幽暗的小巷時,卻不由自主緩下腳步,下意識地豎起耳朵。

  聽一下又不會懷孕,沒準有活春宮呢?

  「嘿嘿嘿嘿……」

  居然真讓她聽到一個淫邪的聲音!

  嘖嘖,真是好彩,這是辣手摧花現場?

  緊緊貼在牆上拉長了耳朵偷聽的某猥瑣女子雙眼發亮,拳頭握緊,兩靨生春,一股久違的、多年未曾有過的、初次看A片的感覺在心中蕩漾!

  范輕波!身為一個正直善良友愛和平的知識分子,看到犯罪發生這麼興奮期待真的好嗎?!

  「且慢,兩位少年,請聽在下一言,你們年紀輕輕,還有大好前途,怎能如此……」

  哎哎?被摧的這朵嬌花是公的?男男?還是三人行?!天!這種情況下,身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有道德有良心的四有青年,不仔細觀摩一下真的說不過去了。

  范輕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第一眼就看到兩個形容邋遢的少年,一個正對嬌花上下其手,另一個則是一把扯下嬌花頭上的束髮銀簪,嬌花一頭烏髮垂然墜於胸前,平添幾分楚楚動人。

  「住、住手!等等,你們別、別這樣……」

  噢,嬌花你的聲音太給力了,不蹂躪你蹂躪誰!

  少年用力一扯,嬌花包中物什都稀里嘩啦地掉了出來。

  年下攻你太渣了啦,要溫柔要溫柔!啥?居然有盒胭脂?嬌花你居然是娘受!

  「幹!一點值錢的都沒有!再搜搜!老子就不信頭上戴銀簪的身上居然沒銀子!」

  喂喂!你不是採花賊嗎你敬業點!

「兩位少年,等等,等等,在下有一言要說。古德云: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打劫一事萬萬使不得,莫毀了德行。再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現今是在下被搶了,自然不打緊,但將來你們若是遇到別個強人,豈不是要吃大虧?到時候叫愛你疼你的人如何是好?情況若再嚴重點,豈非要你們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們又於心何忍?」

  嬌花這話一出,別說邋遢少年二人組,范輕波這個路過的都頂不住了。這人敢情是周星馳那部「大話西遊」裡穿越來的唐僧嗎?

  不過,老長一段聽下來,她怎麼覺得這嬌花的聲音有點耳熟?

  「肏娘皮的你個臭秀才!欺負我沒讀過書啊?你這都七八九十言了還一言?你才白髮人送黑髮人呢!敢咒我們!」

  聽到此處,范輕波不禁有些意興闌珊。居然真的只是打劫而已,這兩個滿嘴髒話的渣攻真是太令人失望了。轉身正要走,突然「啪」地一聲,後腦勺被渣攻隨手往後拋的胭脂盒砸中。

  ……這算什麼?還不許她袖手旁觀了?非要她插手?

  蹲下撿起那盒砸到她的胭脂,慢慢步入巷中。

  「陳大天,陳小天,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兩個少年瞇眼,漸漸看清來人的面孔,本來陰狠流氣的表情瞬間變成諂媚,躬身訕笑道:「范姨您怎麼在這?要回家了嗎?要小侄兒送您一程不?」

  范輕波挑眉看了一眼牆角的人,十分驚訝地發現,這嬌花居然有幾分眼熟?

  「是你?」早先在茶社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書生?

  嬌花顯然也認出她了,一臉的訝異。

  大小天見這二人似乎認識,於是立刻以快到令人傻眼的速度收淨地上的東西塞到書生懷中,還順帶幫他拉好了衣服,哈哈笑著一人搭住一邊肩膀,極力粉飾太平,「鬧著玩鬧著玩的!我們兄弟倆在給他進行機會教育,告訴他暗巷有危險,入巷需謹慎,哈哈,哈哈!」

  范輕波這才收回定在書生身上的視線,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陳小天藏在背後的那隻手。

  陳小天大叫了一聲「咦」,拿出身後的銀簪,驚訝得很誇張地直嚷嚷:「啊!找你半天原來在這兒!這位大哥快拿著吧,下次小心點,這麼貴重的東西不要再弄丟了哦!」

  「哦,多謝。」書生有些呆愣地接過東西。

  原來他們是一番好意,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小天互相使了個眼色,開始躡手躡腳往外移,就聽身後一句「等等」,雙腿一軟,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只見那書生對他們露出一抹淺笑,有些愧疚地作揖道:「方才誤會你們了,對不住得很,請受在下一拜。」

  大小天還道他在說反話,嚇得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書生望著二人迅速消失的身影,一時有些怔忡,呆呆地喃喃:「施恩不望報,天子腳下果然義士輩出。」

  范輕波嘴角不斷抽搐,這書生是天然呆嗎?自己都快成烈士了還把搶匪當義士……

  「對了,還沒謝過這位姑娘──」

  「別!我就是個路人甲,你不把我當義士我就謝謝你祖宗八代了。」她果斷打斷了他,然後將她撿到的胭脂盒塞給他,幫他收拾好布包,再將他帶出巷子。

  茶社匆匆一瞥,只覺得順眼,現在細看之下才知道豈止順眼。

  倒不是說他五官多出色,只是組合在一起溫良醇厚,左臉寫著「我很好騙」,右臉寫著「快來欺負我」,大小天不打他主意才奇怪。不過此人老實歸老實,看來卻不木訥,加之長衫儒雅,氣質渾然天成,抿嘴一笑,竟有春風撲面之感。

  聯想到先前大小天叫他「秀才」,她大概知道他是誰了。

  「你是新搬來的秀才爺?」

  書生老實地點頭,想起大小天叫她范姨,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道:「范姑娘既是兩位義士的阿姨,可否煩勞代在下向他二人致謝?」

  范輕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義士?那兩個小鬼是街坊鄰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欺軟怕硬,專愛欺生。你信不信現在只要我走開,他們二人立馬會出來再打劫一次?」

  書生瞪大了眼,顯然不信。

  看來他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她蹲下去撿了個石子,瞅準了二人身後不遠處的一堵牆,扔了過去,牆那邊立刻傳來窸窸窣窣一陣逃跑的聲音。拍拍手,抬眉看書生,「這下信了吧?」

  書生面色有些糾結,顯然還掙扎於信與不信之間,左右為難。

  見他這副被人賣了還為人數錢的模樣,范輕波決定日行一善。「實話告訴你吧,四年前我剛來的時候也被打劫過,他們的惡習我再了解不過。因為前前後後我一共被他們搶了九次,幾乎全部家當都被搶光了。」見他訝異,她有些得意地繼續說,「當然,後來我都討回來了。大小天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他們娘親。」

  「所以妳與他們的娘親結拜,成為他們的阿姨反制他們?」

  書生也漸漸進入狀況了,見她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道:「妳是如何與他們娘親結拜的?」

  輕波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真想知道?」

  書生毫無防備地點頭。

  范輕波曖昧地眨了眨眼,怪聲怪氣道:「我與她分享了一些閨房祕技,幫她從青樓女子那邊搶回丈夫的身心,她自然將我視為閨中密友嘍。」

  書生有些無措,白白淨淨的臉上迅速染了一層細細薄薄的紅暈。與此同時,他的眉頭卻也漸漸皺了起來,一直安守本分不敢直視她的雙眼突然對上她的,道:「范姑娘,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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